比性無能更可怕的,是愛無能

比性無能更可怕的,是愛無能

我看到上海街頭抱著大束玫瑰微笑的女孩,也看到chinajoy遊戲展摟著“大波”抱枕癡笑的宅男。

  所以,愛情究竟是什麽?在牛郎織女的故事裏,偷盜、強迫是愛,斯德哥爾摩效應是愛,依我看,老黃牛為牛郎獻計乃至獻命,也可說是愛得死去活來。

  弗洛姆有壹本小書,名喚《愛的藝術》,他努力陳述壹個道理:人們缺少的不是愛的對象,而是愛的能力;愛是內心裏生長出來的花,而不是俘虜獵物的網。

 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。我們往往只關註自己是否值得被愛,卻從未懷疑過自己愛的能力。於是前女友的離去大多是因為“那時我沒錢”,相親男的冷淡也總是“我長得不漂亮”的緣故。於是男人忙賺錢或裝闊,女人勤修飾或美圖秀秀。

  產生愛是因為“值得愛”,正是當代社會消費文化的延伸。壹切都是市場經濟的等價交換,我們習慣購買自己力所能及的東西,吳彥祖再好,卡地亞再美,也只能是“袋裏無錢,心中有恨”。所謂的“經濟適用男”、“暖男”,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權衡自己和對方的交換價值所作出的妥協。

  如果缺少獨立人格,那麽每種愛的企圖都會失敗;如果沒有愛人的能力,不能真正謙恭、勇敢、真誠、有節制的去愛人,那麽我們在愛情生活中永遠得不到滿足。孩童式的愛情是:“我愛,因為我被人愛。”成熟的愛則是:“我被人愛,因為我愛人。”幼稚的愛是:“我愛妳,因為我需要妳。”而成熟的愛是:“我需要妳,因為我愛妳。”

  不過,太多的心靈雞湯和心靈耳光教我們愛的方法和標準,但像他那樣的段子手或像我這樣的段子手,究竟能指導什麽呢?妳只消看七夕之夜我還勤勞更新,就可了然於胸大笑出門了。“如果有人以為,所有的水果都同草莓壹起成熟,那他對葡萄就壹無所知。壹無所知的人什麽都不愛。”

  在七夕這樣壹個古典的情人節,我獻上我最喜歡的現代詩人穆旦的《詩八首》。這是壹組被公認為最難理解的現代愛情詩。詩人犀利的目光穿透妳儂我儂的自欺與欺人,把最甜蜜的愛情放在審判的刀俎下,升華為對生命本質的思考。

  什麽是愛情?是並無唯壹性的情欲,是永恒時間裏暫時的幻影,是熱情消磨、孤獨環繞,是未被實踐就自行消散的誓言,是豐富和豐富的痛苦,是耗盡全部努力不過完成普通的生活。

  是盡管如此,卻仍令人著迷。

  願有情的都成了眷屬,無情的早尋著歸宿。畢竟,比性無能更可怕的,是愛無能。

  穆旦 詩八首

  壹

  妳底眼睛看見這壹場火災,

  妳看不見我,雖然我為妳點燃,

  哎,那燒著的不過是成熟的年代,

  妳底,我底。我們相隔如重山!

  從這自然底蛻變程序裏,

  我卻愛了壹個暫時的妳。

  即使我哭泣,變灰,變灰又新生,

  姑娘,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。

  二

  水流山石間沈澱下妳我,

  而我們成長,在死底子宮裏。

  在無數的可能裏壹個變形的生命

  永遠不能完成他自己。

  我和妳談話,相信妳,愛妳,

  這時候就聽見我的主暗笑,

  不斷地他添來另外的妳我

  使我們豐富而且危險。

  三

  妳底年齡裏的小小野獸,

  它和青草壹樣地呼吸,

  它帶來妳底顏色,芳香豐滿,

  它要妳瘋狂在溫暖的黑暗裏。

  我越過妳大理石的智慧底殿堂,

  而為它埋藏的生命珍惜;

  妳我的手底接觸是壹片草場。

  那裏有它底固執,我底驚喜。

  四

  靜靜地,我們擁抱在

  用言語所能照明的世界裏,

  而那未形成的黑暗是可怕的,

  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我們沈迷。

  那窒息我們的

 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語,

  它底幽靈籠罩,使我們遊離,

  遊進混亂的愛底自由和美麗。

  五

  夕陽西下,壹陣微風吹拂著田野,

  是多麽久的原因在這裏積累。

  那移動了景物的移動我底心,

  從最古老的開端流向妳,安睡。

  那形成了樹木和屹立的巖石的,

  將使我此時的渴望永存,

  壹切在它底過程中流露的美,

  教我愛妳的方法,教我變更。

  六

  相同和相同溶為疲倦,

  在差別間又凝固著陌生;

  是壹條多麽危險的窄路裏,

  我驅使自己在那上面旅行。

  他存在,聽我底使喚,

  他保護,而把我留在孤獨裏,

  他底痛苦是不斷的尋求

  妳底秩序,求得了又必須背離。

  七

  風暴,遠路,寂寞的夜晚,

  丟失,記憶,永續的時間,

  所有科學不能祛除的恐懼

  讓我在妳底懷裏得到安憩——

  呵,在妳底不能自主的心上,

  妳底隨有隨無的美麗形象,

  那裏,我看見妳孤獨的愛情

  筆立著,和我底平行著生長!

  八

  再沒有更近的接近,

  所有的偶然在我們間定型;

  只有陽光透過繽紛的枝葉

  分在兩片情願的心上,相同。

  等季候壹到就要各自飄落,

  而賜生我們的巨樹永青,

  它對我們不仁的嘲弄

  (和哭泣)在合壹的老根裏化為平靜。